清泉白石

梨花压住理智,深情汹涌溢散

星垂平野阔

★阿苏勒X齐衡

★HE

★9.4k字




一、


        喜帝五年正月四日,草原上正是初春时节,水草逐渐丰盈,被禁锢了一整个冬季的牛羊从栏中苏醒,一列列、一簇簇自草原深处踱步而来。


        应下唐国主百里景洪邀约,齐国公携年仅十岁的齐衡赶往下唐参加此次寿宴,前往下唐的路上必然要途径草原上的青阳部。青阳与下唐一般,共同隶属于齐国公所在的天朝的臣国。如今一路走来舟车劳顿,人困马乏,恰好可以在青阳所在地暂作休整。


        见惯了熙熙攘攘的商业街头和雕梁画栋的城中建筑的齐小公子乍一来到草原,所见之景与生长之地大不相同,心里感到甚是新奇,于是东瞧西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草原深处。


        草原上一望无垠,极目远眺,依稀可见青阳部内升起的袅袅炊烟,侧耳倾听,孩童嬉笑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一路上除了身边的父亲以及服侍自己的下人,小齐衡根本见不到其他人,更别说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孩童了,如今嬉笑声入耳,齐衡哪能听得了这个,迈开步子便朝着声音的源头跑去。


        拨开眼前的杂草,眼前的一幕令天真单纯的齐衡惊呆了,四五个体格健壮的青阳小孩子正围着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孩追打、嘲弄,并夹杂几句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在里面,让人一阵恶心。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孩子怀中还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生灵,看起来像是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被他紧紧护在胸前,任凭周围人怎么抢夺也不肯撒手。


        其中一个个头最大的孩子朝着男孩使劲一推,将他推倒在地,抬起脚就要踏上去——


        “住手!” 草丛中滚出来一个粉雕玉琢似的小娃娃,将男孩护在身前,同时伸出手将那个健硕的男孩死命推开。事发突然,男孩毫无防备,一下子被齐衡推了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地后退几步,最终认命般的仰倒在草堆中。


        男孩暴怒,举起拳头朝齐衡砸了过来,娇生惯养的小公爷哪见过这场面,闭上眼睛就想生生挨下这一拳。


        “……” 齐衡耳边传来一声闷哼,预想中的疼痛感却没有袭来。


        待他睁开眼时,却与一双漆黑的眼睛撞上了视线,是那个被欺负的男孩!挡在了他的身前。直视他时,耳边喧嚣尽然褪去,男孩的眼睛如深渊一般,沉静而见不到底,拔不出来,无法搁浅。


        齐衡睁大了眼,想说却又说不出话来。


        “抓紧我。”男孩波澜不惊的声音传入耳中,紧紧慑住小齐衡的魂灵,只能紧紧抓住前面人的手,同他一起往草原深处奔窜。


        回过神来后,齐衡才发觉自己已不知不觉被拉出去多远,追赶与叫喊都被远远落在了后边。


        这里的草格外茂盛,长势汹涌,两个小娃娃一蹲下便被隐没了身形。男孩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小齐衡:“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小齐衡会意:“唔,没关系,谢谢你帮我挡了那一下,肯定特别疼……”说着,用手抚上男孩受伤的肩膀。


        男孩沉默不语。


        齐衡率先打破沉闷,开口问道:“我叫齐衡,你叫什么名字呀?”


        “吕……阿苏勒,我阿妈是这么叫我的。”


        阿苏勒这时才将怀中的小生灵放开,幼犬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它还活着吗?”齐衡小心翼翼地问。


        阿苏勒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也许吧。”


        两人屏住呼吸,共同盯着阿苏勒手里的小狗,等待了好一会,它才缓缓睁开眼睛,怯怯探出头,满脸警备地看着齐衡。


        齐衡向阿苏勒背后躲了躲。


        阿苏勒一边抚摸着小狗,一边向齐衡说道:“它出生没多久,母亲便去世了,只留下了一窝狗崽,它是唯一活下来的那只。”


        “其他的小狗呢?”齐衡问道。


        “都被那楚克他们给祸害了。”阿苏勒口中的那楚克正是刚刚为首的男孩。


        “所以你刚刚是为了保护这只幸存的小狗才被他们给欺负的?”


        阿苏勒轻笑一声,开口道:“他们都是我大哥的人,就算没有它,我大哥也会因为其他原因找我的事。”


        齐衡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男孩,眼神中透露出的平淡与深沉在自己的同龄人身上从未出现过,“要不你跟我回汴京吧,在汴京我保护你,没人敢欺负你。”齐衡眼睛一亮。


        阿苏勒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垂下眼眸缓缓说道:“在我还没失去利用价值之前,我是走不了的,”又想到了什么,向齐衡问道:“你是中原人,来青阳做什么?”


        齐衡眨眨眼,回忆起来,“父亲要去为下唐国主祝寿,我呢,则是因为在城里呆腻了,便跟着父亲出来看看草原风光,恰好经过青阳,便停下来休整。”


        阿苏勒听到齐衡提到“下唐”二字,眼神中闪过一瞬晦暗,不过一眨眼功夫,眼神又恢复了平静,好像刚刚只是错觉,瞬息成云烟。


        “阿苏勒,它有名字吗?”齐衡抚摸着怀中小狗问道。


        “没有。它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去。”阿苏勒回答,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怀中的生灵。


        小齐衡歪头想了一会,眼前一亮:“希望它能好好活着。那就叫它‘启明’怎么样?”


        “启明?”阿苏勒重复道。


        “嗯!夫子说,‘其星四野,其光启明’ ,只要有星星,万物就一定生生不息,朝着光亮走下去。”齐衡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阿苏勒。


        “好。” 光就在眼前。阿苏勒在心里默言。

    


        齐国公家的人找来时,天色已经将近日落西山,不知睡了多久的齐衡被管家叫醒,依稀看到周围站了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从齐衡跑向草原深处开始,齐国公独子在草原走丢的消息便不胫而走,齐国公府和青阳部各派出许多人去寻找,一直找到此处才寻见在草堆中酣眠的齐衡。


        管家将小齐衡背起来,准备前去和齐国公交差。


        齐衡睁开眼,跳下管家的背便开始扒拉人群,眼睛四处寻觅,不住地念叨:“阿苏勒呢?我要去跟阿苏勒道别!”


        穿过乌泱泱的人群,在最后面才看见怀抱着小狗的阿苏勒,正目不转睛地直视齐衡。


        一对上这双眼睛,齐衡的心便沉重起来,脚步也不由得放慢。


        “阿苏勒,我要走了。”小孩说着,便要红了眼。


        “嗯。”阿苏勒淡淡回应。


        “这个送给你。” 齐衡解下腰间所系的青玉福禄寿佩交予阿苏勒,“我们一定会再见的,阿苏勒要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小孩子能想出的,最真诚的祝愿。说完,转身便跑向齐家车马所在的方向,连前来找他的下人们都被落在了后边。


        齐衡跑出去一段距离,终于忍不住回头,蹦起来挥手,朝着阿苏勒喊道:“再见啦——再见!”柔和的晚风将孩童的声音传出很远,在辽阔的草原上空回荡盘旋。


        声声入耳,阿苏勒攥紧手中的玉佩,向着齐衡的背影说道:“再见。”

    


    二、


        秋意随着草原上的消息一起来了。秋风渐起,带着一丝的萧索。


        齐衡拢了拢衣袍,接过信使从千里之外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展开后看到是熟悉的字迹,齐衡嘴角带了一抹笑意继续往下看。信中邀请齐衡前往青阳,一年一度的秋猎即将开始,此时节的动物们经过一年的成长,正是膘肥肉多的好时候。又叙说了草原最近的一些事宜,字里行间透露着一股兴奋感。


        纵使汴京城的酒坊茶肆箫鼓喧空,四海珍奇数不胜数,可是方寸天地怎囿得住齐衡这样的顽性少年?这些年间从汴京到青阳的路不知被他走过了几十遍。借此机会正好可以去看望已是许久未见的少年,正好遂了他的心愿,于是看完信后齐衡即刻回信,动身前去赴约。


        青阳在汴京的北方,越往北走,景致越是变换得厉害。还未踏入青阳地界前,隔了好远便隐约看到一个人影,立于马前望向路边。瘦弱的男孩早已变化成英俊高大的少年,手里拿着马鞭,看到了齐衡的车队立刻挥手致意。


        距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半年之久,这是二人孩童时期分别后所间隔时间最长的一次会面,阿苏勒看到齐衡便再也拦不住脸上的笑意,迅速上马迎向前。

    

        当年那只在齐衡怀中孱孱发抖的小狗如今已成机敏强健的良犬,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后,也跟上了主人的速度,奔跑着去迎接来人。

    

        半年未见,齐衡感觉阿苏勒的变化却很大,脸庞比以前好像更俊俏硬朗了,这些暂且不提,刚来就被人家长相吸引,这像话吗?齐衡在心里暗恼;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每次两人见面,阿苏勒脸上的冰雪就会变得柔和,一旦对视就必然会看到两颗弯弯的月牙,此时此刻也不例外。

    

        “走走走,快带我去猎场!”还未来至跟前,齐衡心里的激动就已经快要冒出来了。


        阿苏勒虽然习惯了齐衡在自己面前如此随性,却也还是忍不住打趣道:“知道你的心全在草原上了,所以见到我甚至都不多看几眼。”


        齐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不禁笑道:“半年不见,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酸言酸语?”说着催马前进几步,和阿苏勒并驾齐驱,“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跑了不成?倒是这猎物不等人啊,所以我才着急嘛!”


        阿苏勒歪头看他,看着齐衡像模像样地跟自己讲道理的样子便忍不住笑起来,笑意蔓延到眼角,被那人给捕捉到,更加肆无忌惮地跟自己耍赖,不是嫌自己的马跑得慢,就是嗔怪走出这么远还没看到多少有价值的猎物……阿苏勒一一应着,在齐衡面前自己的耐心好到出奇。


        “阿苏勒你知道吗,在汴京城的时候我可要憋闷死了,攒了一肚子抱怨想要说与你听,但是一看见你,那些话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单单是看着你我就感到心满意足。”齐衡漫不经心地用马鞭拨弄着高至他脚边的牧草,一边轻飘飘地说出这些话。


        两人离得并不远,话传入阿苏勒的耳中,耳尖像是猛然被烫了一下,悄不可见地泛起了红。阿苏勒动作一顿,朝齐衡那看了一眼。


        那边的齐衡还不以为意,继续无心撩拨:“或者说,是‘舍不得’吧,和你呆在一起就只想让你开心,如果把我的郁愤情绪传递给你,我是舍不得的。”


        阿苏勒的耳尖燃起了两团小火。

    

        两人之间的气氛正旖旎,一直跟着他们的启明却微微有了些异样。上一秒还欢快地四处嗅的狗突然停下,直视着前方,眼神中充满了警惕,身体形成一个“弓”字形状,像是一支蓄势待发的箭,喉咙中的声音也由散漫的哼哼变成了低沉的咕噜。


        两人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启明的不对劲,停止前进,观察着四周。节气在草原上总是会晚来一段时间,尽管已逢秋意,水草却依然丰茂,连接天边,遮住地平线。


        阿苏勒看着脚下的启明愈发焦躁的表现,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他握紧手中的弓箭,将齐衡人马皆护在身后,目光死死定格在前方,等待下一步情形。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草坡上渐渐探出几只动物的头,为首一只双耳直立,毛色棕灰,后尾粗大低垂,眼中射出寒光,肃穆地盯着他们。


        果然是狼。


        齐衡屏住呼吸,手上也暗暗用力,呈引弓之势。阿苏勒回头看他一眼:“不会只有这几只的,一会若有异变我掩护你先走,你不要回头。”


        齐衡不言,只是看着他。


        话音刚落,为首的狼王身后便逐渐出现了一个扇形队伍,呈半环绕之势包围在他们两侧,随着秋风吹起,牧草像波浪一般翻滚,撩动着狼群的毛发,也撩动着齐衡和阿苏勒的神经。


        启明护在两人马前,朝着狼群狂吠,阿苏勒克制着,拦住想要往前冲的狗。


         狼王在草原纵横多年,头脑灵光而性情残暴,作为掌权者,它明显能够感觉到对面的年轻人绝非善类,狠厉在他沉静的眼神下汹涌,而不像其他软弱的人类一般,被自己的气势压倒。


        狼王前爪迈出一步,脑袋放低,喉咙中发出一阵缓慢沉重的声音,身后狼群随之缩小了包围圈,阿苏勒不动声色地将齐衡整个身子都挡在身后。


        在狼群一步接一步地靠近之时,阿苏勒倏然抬起手臂,闪着金属精光的箭簇直指狼王额中。狼群即刻停止前进,与其对峙。


        “元若,你先走。”阿苏勒头也不回,背对齐衡说道。


        “你觉得我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吗?”齐衡说道,御马转身,背对阿苏勒,举起手中的箭对着转移到两人背后的几只狼,“真狡猾。”


        阿苏勒自知齐衡脾性,但凡他认定的事,就不会轻易变更,可是此刻情况太过凶险,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更不敢保证能否护齐衡无恙,即使自己以身饲狼。


        “阿苏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会一个人走的,你的后背交给我吧。” 齐衡在身后说道。

    

        狼王步步紧逼,阿苏勒对准其脚下一寸处射出了箭,弓箭迅速落在离它脚边极近处,深深扎入泥土中,狼王闻势迅速停下,余下的狼群停止缩小包围圈,等待着狼王的下一步指示。


        狼王抬起头与阿苏勒对峙。


        阿苏勒在心里计算着狼王的动作轨迹,手中弓箭愈发握紧,狼王已经把阿苏勒当成了自己的挑战者,感受到自己的权威被挑衅,它的杀心已不单纯是捕猎,更多的是一种杀之而后快的征服,在这时,群狼不会再蜂拥而上,而是围观着两个王者之间的较量。


        在双方刚刚的试探中,狼王明显感知到后面那个人对阿苏勒的重要性,能让面前这个人类如此珍视的原因,在动物眼中只有一个解释——对方的身份比他要高。出于野兽的挑战上位者的本能,它对齐衡起了心思。


        狼王此刻已然摆出一副进攻样式,朝阿苏勒露出獠牙,周围狼群不约而同地后退几步,给狼王让出充足的空地。狼王一个猛然抬头,强健的后退用力一蹬向前扑去,尖锐的牙齿直指面前人的脖子。


        早已准备好的阿苏勒立刻朝狼王射出箭矢,迅疾的金属划过空气引起一声鸣啼。


        箭脱弓的一刹那,狼王却出乎意料地将身体奋力拧转,落在两人身侧,露出爪牙扑向阿苏勒背后的齐衡。


        齐衡正专心于自己眼前的几只狼,对这一变故还未反应过来,阿苏勒来不及愣怔,搭弓引箭早已来不及,他未思索便挡在齐衡身前,启明一声利嚎跳起咬住了狼王的后腿,狼王吃痛身体偏移,但野兽的利爪还是结结实实抓了阿苏勒的左肩一下。阿苏勒抱住齐衡,两人双双坠下马,坠马一刻阿苏勒瞄准时机对准狼王射出手中的箭,两人被狠狠摔在地上。


        狼王发出一声怒吼,定眼看时,它的喉咙已经中了一箭,箭簇自血肉中穿出,身体滚落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逐渐涣散。狼群无首,一只狼后退几步,随之其他狼也开始后退,作乌兽溃散般奔逃。


        齐衡扶起阿苏勒时,手触到他的左肩,阿苏勒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齐衡下意识想要抚平,抬手时却看到了满手的红,他瞪大眼睛,连忙看向阿苏勒背后,此时左肩已经血流如注。


        齐衡眼中充满自责,“都怪我,又一次,让你因我而受伤……”心疼即将化作眼泪就要溢出眼眶。


        阿苏勒立刻安慰他,“不碍事,这都是小伤,你看,”说着活动了一下肩膀,“嘶——”不仅安慰效果没起到,反而更让齐衡歉疚了。

   


        两人回至阿苏勒住处时,天色已近深夜,一弯新月高悬于天空。两人相对,齐衡只沉默着为他包扎。一路赶回来,齐衡因内心自责而说不出话,眼眸低垂,眼神定格在伤口处,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波光流转,也将无限的情绪遮掩。


        “齐小公爷,到现在你一句话也没跟我说,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阿苏勒忍不住打破沉闷,笑着对齐衡说道。


        只是阿苏勒一开口,齐衡心中的酸楚更甚,“我……”话到嘴边,犹豫再三,只做一声轻叹。


        阿苏勒只好动手捧起齐衡的脸,让他看向自己的眼睛,语气轻柔舒缓地说道:“元若,你不要自责,为你所做的一切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说罢,眼神沉静下来,继续道:“而且,今天这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背后阴谋者另有他人。”


        齐衡自然而然地将双手覆在阿苏勒手上,任凭对面人捧着自己的脸,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在我们坠下马之后,我在地上发现了‘拂绝粉’。”阿苏勒正色道。


        “拂绝粉?”齐衡不解。


        阿苏勒向齐衡解释,“拂绝粉是草原上的牧人所拥有的东西,撒于平地可招引野兽,游牧季时牧人会将其撒至远离牧场的千里之外,以防野兽靠近牧场。可是这东西在十几年前因为药性太过猛烈,难以控制、屡次出现事故而被禁止了,现如今寻常人等绝对不会轻易得到它。”


        “你是说,这次在草原上出现的拂绝粉绝非偶然,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阿苏勒点头,“是的,能精准掌握我的行踪,且能轻易得到当今的禁品的人,不用细想也能猜到是谁,”阿苏勒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刚刚还在宽慰齐衡的神气已不在,“只是无端连累了你,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

    

        齐衡努力想要扯出一个笑容,让阿苏勒安心,可是阿苏勒的话,一字一千钧,叩在心上,让他愈发沉重。

    

        他的明媚清朗少年,不应该被困在权谋与利益之间裹缠。

    

        “阿苏勒,我想让你知道,为了对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的人,不止你一个。


        “我喜欢的人,就应该成为草原烈日下翱翔的雄鹰,我甘愿尽我所能助他飞越当空,九死无悔,在所不辞。”

    

        说罢,齐衡在阿苏勒包扎好的伤口处轻轻留下一个吻。

    

        一个回吻,蔓延到眉心、嘴唇、脖颈,蔓延到耳边传入的一声声“我爱你”,蔓延到愈演愈烈的动作,蔓延到皓月照河山,隔帐情音传。

    

    

        齐衡第二天醒来时日头已近正午,眼皮酸的厉害,浑身筋骨像是被翻修过一般,动一下都费力气,回想昨夜一夜荒唐,气得他使劲锤了一下床。


        “咚——”地一声,惊动了旁边站着的人,那人回头,眉梢眼角尽是靥足,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朝齐衡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还好意思笑!” 齐衡捏了捏眉心,认命般躺平。


        阿苏勒凑上前,俯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辛苦了,我的小公爷。”


        士可杀不可辱!


        齐衡抬腿就踹了过去。

    


    三、


        喜帝十五年三月初五,青阳吕嵩大君入弥留之际,下诏传位于青阳世子吕归尘,也就是阿苏勒。


        同年四月,大王子吕守愚借以“清君侧”的名义,伙同青阳十六部,公然发动政变。朝政未稳,新君党与大王子党在争夺大君之位时又消耗了不少国力。


        吕嵩大君在位时的十余年间,下唐悄然壮大,兵马具备,十万铁甲军训练有素,趁此机会即刻率兵北上,想在青阳内战之际坐收渔翁之利。


        因为齐国公家的缘故,近些年来天朝与青阳不断交好,如今听闻阿苏勒腹背受敌的消息,齐衡自当请命率天朝龙骑军前去支援。


        但因龙骑军自待命处至汴京领命还要费些时日,齐衡当机立断,先率领身边百余名轻骑动身前往。


        飞鸽传来的消息并不明朗,下唐铁甲进犯,大王子逼宫,二者可能还存在勾结情况。


        齐衡读完加快进程,向青阳赶去。


        距青阳城还有几公里时,齐衡照信中所言,为了避免和吕守愚的兵马直面相见,带领轻骑转移至城外小路处。


        未稍作歇息,远远就能听见阵阵马蹄声自幽暗间传来。便是前来接应的青阳兵士了吧,齐衡心中想到。


        不多时,青阳大旗近在百步,齐衡带了两个侍从前去迎接。不想,刚一靠近就变了脸色。


        青阳马匹多骨架颀长高瘦,耐力甚佳,但是军队靠前的数百人,胯下马匹胸廓深广,身形低矮,分明是下唐原马。马上的兵士虽穿着青阳的兵服,却面目粗犷,更像是漠北荒凉处,长期经风饮霜的模样。


        有下唐铁甲军混在青阳军里!


        齐衡定住脚步,握紧手中剑,双唇紧抿,径直看向军队中央之人。


        那人俊美中带着妖冶,眉眼轮廓深邃,一双星目散着寒光,竟与阿苏勒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阿苏勒的英俊更加柔和,没眼前人这般富有攻击性。


        眼前人正是青阳大王子吕守愚,也是政变的主要元凶。


        吕守愚对上齐衡的目光,自知被看穿,索性不再掩饰,翻身跃下马,走至齐衡跟前。


        “齐公子果然机警过人,想必你已经发现了吧。”见齐衡默不作声,又道:“真是巧了,仅仅使一点小手段,那传递密信的小鸟儿就落入我手,如今是老天助我,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我那仁慈弟弟的心上人抓在手中。齐衡,跟我走一趟吧!”


        话音刚落,军队后转出一匹栗色壮马来,马上的下唐人一脸络腮虬须,也不下马,提着鞭子朝齐衡一指道:“就是他?”


         吕守愚回道:“正是。”


        “好,就依你说的办!”说罢,转身领队朝前去。


        齐衡沉默半响,开口道:“阿苏勒有吕嵩大君遗诏加持,人心所向,你却在这个时机发动政变。如我所料,你果然与下唐勾结,卖国求荣。”


        吕守愚听后哈哈大笑道:“我这个弟弟也是命大,不知从我手中逃过多少劫了,可是威胁到我大君之位的人都得死!” 面庞一下子凑近齐衡道:“蕃供算什么,百姓又算什么,只要能让我登上皇位,这些交付几分给下唐又如何!”


        “你真是丧心病狂!岂不知狡兔死,走狗烹。” 齐衡摇头,眼神中尽是愤恨与不可思议。

    


        青阳城下,双军对峙。


        阿苏勒凭借过人的军事才能,将吕守愚的叛军与下唐铁甲抵御至城外。青阳久攻不下,吕守愚终于亮出底牌。


        他直面阿苏勒锋利的箭矢,在城楼下喊道:“吕归尘,你以为我就只有攻城这一个选项吗?不如给你看个宝贝吧!”说罢,挥手示意手下将人带上前来。


        一位面容俊逸的男人于叛军内部被带上前,看清被押的人的面孔后,阿苏勒波澜不惊的情绪终于忍不住爆发,“吕守愚你这个疯子!你若伤他一分,我定不会放过你!”


        吕守愚抬起手中刀架在齐衡脖子上,贴在他耳边说道:“他这么在乎你,就算为你而死也毫不犹豫吧?”又抬起头看向阿苏勒,“你说是不是?我的好弟弟。”


        “你要是觉得我是来跟你谈判的,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下唐铁甲正在赶来增援的路上,到时候纵使你有贪天本领,也决计守不住这青阳城。”说着,刀锋又向内探了探,齐衡的脖颈瞬间出现一丝血线,与白皙的肌肤相映衬,刺目又惊艳。“齐小公爷精明机敏四海闻名,可也禁不住关心则乱,最终还是落在了我的手中。”    


        “吕守愚!只要你别动他,我可以接受你的任何条件!”


        “哈哈哈,阿苏勒,我已经说过,你已经没有资本来跟我谈判了。抓齐衡也只不过是为了让你看着心上人在自己面前身首分离、慢慢死去的样子。”吕守愚肆无忌惮地大笑着,“不过下唐铁甲还未至,时机不到,就先给你们留一点最后的叙旧机会吧。”


        向来理智克制的阿苏勒此刻心乱如麻,喘着重气,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吕守愚,玄铁制的弓好像要被他捏出纹路。


        齐衡看向阿苏勒,始终微笑着,脸上的温润仿佛周遭乱景都不存在似的,缓缓开口道:“我爱草原上最明朗的少年,我曾对他说过,我甘愿尽我所能,助他步青云、跃当空,九死无悔,在所不辞。而他只需要做的,便是好好活着。”齐衡眼角划过一滴晶莹的泪珠,他只好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笑着说:“即使我舍不得……舍不得从此与他生死永隔,再不能耳鬓厮磨患难与共。可是只要他能好好活着,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阿苏勒,你说那个少年能满足我这一愿望吗?”


        阿苏勒迎上齐衡的视线,四目相对,像从前每次对视一样,自然地开始微笑,可是眼前却一片模糊,有温热液体自眼中流出,蓦地流下脸颊。


        “元若……”


        齐衡颔首,又笑了一笑,“我走后,你自当保重。”

    

       

        远处传来紧密而有规律的马蹄声,铿锵整齐,震地有声。


        吕守愚大喜,将刀重新举在齐衡颈前,止不住笑声道:“好一出深情戏码,只是这场戏终究还是要落幕了,下唐铁甲就在身后,无论是你,还是他,把话都留在黄泉路上说吧!”话音落下,举刀便要动手。


        齐衡最后看一眼阿苏勒,笑着闭上眼睛。

       

        “元若!”阿苏勒的喊声响彻这方天地。


        和着阿苏勒的声音,背后的呼啸箭声带着疾风破风而出,雕翎箭转瞬即至,钉入吕守愚的脑后,自眉心穿出。


        事情就在这几秒中突发,吕守愚的惊愕定格在了死亡这一刻。


        前来增援的“下唐”兵士从叛军背后、四周奔涌而来,一瞬便至众人跟前,齐衡瞪大双眼仔细查看,为首之人正是天朝龙骑军的首领,手中所握的弓箭,也正是射杀吕守愚的那支。


        阿苏勒来不及反应,率兵冲出城门护至齐衡身边,与身后龙骑军对叛军进行夹击,兵甲相接,血气冲天,然叛军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负隅顽抗须臾便溃不成兵,被悉数斩杀于城前。


        收拾战场残余时,齐衡才从龙骑军首领口中得知,下唐铁甲在赶来增援的路途中恰好与龙骑军相遇,被骁勇善战的龙骑军打散溃逃,难成气候,断掉了吕守愚的增援之路,好在一战耽搁不久,能及时赶到,救下陷入危险中的齐衡和青阳。

    

        齐衡笑着说不碍事,多亏龙骑军及时赶到,又解决了下唐这一后患。


        转头时对上了一双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齐衡眼中的笑意更甚,“万幸,老天能让我再次看到我的少年。”周围人识趣地退下。


        话音未落,便被一双手用力拥在怀中,失而复得的安心感和绝对占有的珍惜相杂,齐衡的心里一阵发酸。阿苏勒的肩膀一耸一耸,“我差点就永远见不到你了。”


        齐衡抚摸着他的头发,温柔地说道:“我现在好好站在你面前呢,以后也是岁岁长相见。”后退一步,歪头去看眼前的人,“哭了?”


        阿苏勒连忙别过脸去,在脸上抹了一下,倔强地不承认,“没有,只是太高兴了。”牵起齐衡的手,郑重说道:“得君不别离,岁岁长相见。”

    

    

        喜帝十五年三月二十日,青阳世子吕归尘即位青阳大君,与天朝立邦交,通商贸,订立盟渊,永世为好。


        喜帝十五年四月初一,青阳与天朝合力出兵下唐,收回青阳十六部,下唐退回漠北五十里,立约为誓,不再进犯。


        喜帝十五年六月初三,青阳大君吕归尘向天朝君主请求联姻,帝指齐国公独子齐衡成婚,大婚当日,两国同庆,南斗星耀目,四宫宿拱于正位。婚后琴瑟和睦,知交相守,为一段传奇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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