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白石

梨花压住理智,深情汹涌溢散

收狐记

★「道士」萧平旌 X 「狐妖」花无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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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小狐狸花无谢刚化成人形,对人身还处在摸索阶段,新奇劲儿还没过去,于是跪在河边借着河水仔仔细细地瞧着。


        河水倒映出岸上人的面容——星云入鬓,朗润丰神,一双桃花眼微微睁大,随水波漾漾地一眨一眨。只可惜这小狐狸道行尚浅,没能把那毛茸茸的尾巴给收起来,背对着河岸一扫一扫,明艳中带着一股娇憨。


        花无谢看着水中的倒影愣怔出神,手指不自觉地轻拂水面。


        自己还是只小狐狸时,这条河岸边便被树遮满了荫凉,一入夏,狐族便纷纷来此地聚集纳凉。如今三百多年过去了,岸边树木枯萎抽新芽,生生不息地绿了一年又一年,狐族同伴飞升的飞升,轮回的轮回,三百年间走走散散,一直到近十年,只剩下了花无谢一只狐狸,还留在这条河岸。


    


        十年前的萧平旌还是个心思稚嫩的小少年,从山上下来替师父跑腿,夏至午后,日头晒得正盛,经过那条清水泠泠的小河时,想走近鞠一捧水洗把脸,水花翻起落下,抬起头来恰好与正在河边撩拨河水的小狐狸对视上。


        小狐狸趴在石头上伸展开四肢,白色尾巴在后面晃来晃去。


        感受到面前人的视线,花无谢警惕地抬起头来,发现身前站着一位面貌俊朗的少年,看周身装扮像是对面山上的道士。


        “小道士,一直盯着我干嘛?”小狐狸朝他扬了几滴水过去,水珠落在萧平旌脚下几步远。


        萧平旌看着眼前的白狐开口说话,心头闪过一丝惊奇,随即镇定下来。毕竟在山上的时候师父曾经教导过他,上苍有好生之德,赋予一些有缘的精怪以灵识,待到时机成熟,便可幻化成人。或修仙道、或续前尘,逍遥一生,皆是机缘。所以纵使感到新奇讶异,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师父知道了定要拿他取笑。


        萧平旌回过神来,冲花无谢做了个揖,直起身快步走到花无谢身前,蹲在石头前面,托着腮仔仔细细地端详起眼前的小狐狸。


        “之前总听师兄们说,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妖精呢,”萧平旌忍住想要上手摸一摸的冲动,“唉,差点冒犯了……”


        “你现在就挺冒犯我的!”花无谢朝他露出兽齿,背过身去,佯装不悦道,“山上的糊涂道士们没告诉你,我们狐妖不喜欢别人叫我们‘妖精’吗?”


        “抱歉啊,师父确实从未讲过这些。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萧平旌摸摸狐狸尾巴,心里想着自己那不靠谱的师父天天这个精、那个怪的挂在嘴边,能认真教他这些就怪了!但还是用讨好般的语气给花无谢赔不是。


        花无谢一怔,立刻转过身来按住萧平旌的手,将尾巴抱在怀里。被摸尾巴的感觉确实不妙。


        小狐狸冲他眨眨眼,“我叫花无谢,说来也巧,给我取这个名字的人也是一个道士。”


        “花无谢,好名字。”平旌重复道,“我叫萧平旌。”





         二


        山中年月好像总是比人间过得快一些,十年也就是花无谢吃上山桃树的十次果;看了河水的十次冰封、消融,如此往复;也就是当初摸自己尾巴的糊涂小道士越长越好看……


        等到第十年的开春时,雷声一阵接一阵,白日惊雷响得不正常,好像要唤醒花无谢体内的某些东西似的,灵炁在体内横冲直撞。可花无谢毕竟是一只三百多岁的狐狸了,思量片刻便意识到是天机已至,于是立刻按照狐族所传下来的经诀运炁。

  

        蛰虫被雷声唤醒,花无谢却昏睡过去。


        待他睁开眼睛时,已然感到经脉运转畅快无阻,灵炁倒行的阻抑感也已消散,想要支撑着身旁的一棵树起身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拥有五指的“前肢”,骨节分明,白皙修长。花无谢不可思议地揉揉眼睛,翻转察看。


        真的变成人了?!


        花无谢还不能适应人身,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是偷喝了二两烧酒一般,待他跌跌撞撞地来至河边看到水中的倒影,感觉才真真切切了起来。


        只是那朵蓬松的狐尾还在身后,像一团棉花一般,花无谢轻掐指尖,在心里默默念了个遁形诀,无奈尾巴甫一消失,人身只维持了一霎,那不听话的尾巴便又显现出来。


        “变人一点也不简单,真不明白狐族其他狐为什么从始至终都在追求这个!”


        又尝试了几次均无解,花无谢只好暂时放弃,看着从出生便陪伴着自己的尾巴陷入了沉思。



        “早知如此,以前就多加修习了……事到如今,也只能找小神棍来帮忙了。”这个念头在花无谢心里浮了几浮,缓缓冒出头来。


        可若他看见自己这个样子,定然要先取笑一番。


        想到这,花无谢闭了闭眼,无奈叹了口气,动身前往东暮山。


        行至门外,花无谢化作狐身轻盈跃入内墙,藏在院中的桃树下,对萧平旌使了个传音诀。


        “十万火急,快来帮忙!”


        “你要是敢嘲笑我就试试看!”临了还不忘补充一句。


        萧平旌赶来时,看到的景象是一只白狐背对着他,在桃树下左右张望,小爪子把老树皮都挠了个豁口出来。


    “小狐狸,这么着急叫我来所为何事?”萧平旌蹲下摸了摸花无谢的脑袋。


        小狐狸抬起头,后退两步说道:“我能变成人了。就是……就是遇到了一点问题……想来在这东暮山上也就只有你能帮我了。你看好哦——不许笑!”


        眼见着小狐狸摇身一变幻化成一位面容俊美的公子,白衣胜雪,眼波如碧。花无谢将双手背在背后,直直看着萧平旌。


        萧平旌压下讶异,上下打量着花无谢,忍不住向前一步捏了捏花无谢的脸,感受到肌肤柔软的触感,“没有什么问题啊?而且……也很好看。”


        花无谢闻言,摊开双手朝萧平旌耸了耸肩,因为起先背在身后抓着尾巴的手倏然松开,一团毛茸茸的尾巴才出现在萧平旌的视线里,摇摇摆摆,一直摇到人心尖儿上去。


        ……


        两人俱是安静,相顾无言。


        “噗……”萧平旌实在是憋不住不笑,只好捂住眼睛强迫自己不看。


        花无谢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拉近自己,咬牙切齿道:“小神棍,我告诉过你不许笑!”


        就像狐狸花无谢禁止别人叫自己妖精一样,道士萧平旌对“神棍”这一称呼也颇为不爽。趁势捏着花无谢的脸蛋一字一顿道:“好、好、说、话。”打着旋儿地揉起来,“小、狐、狸。”


        “我错了我错了!萧道长不要不管我!”花无谢的脑袋被他摇得一晃一晃,见他还不言语,大丈夫能屈能伸,闭眼喊道:“道士弟弟,啊不!道长哥哥!好哥哥!帮帮忙~”


        花无谢哪管什么胡言乱语,从人间学来的浑话一溜儿都喊了出来,不知道那个字眼带火星儿,一入耳,萧平旌像是被烫到一般,从耳根烧到手指尖,连花无谢的眼睛都看不得了,慌乱松开了手。


        “咳、别叫了!帮你就是了。”萧平旌清清嗓子,“都几百岁的狐了。”


        “看着我,凝神。”萧平旌打了个响指,手中出现一张符,上面画着花无谢看不懂的符号。


        萧平旌在心中默念着口诀,说道:“隐。”纸符随着话音落下,自行点燃,迅疾化为灰烬。


        花无谢连忙回头查看,软白的尾巴真的被隐藏了起来,仿若无物。


        “可以啊小神……啊不,道长哥哥!” 花无谢又惊又喜,搂住萧平旌的脖子就要往腰上跳。


        “哎哎哎!你现在可是个‘人’,对自己的身份和重量能不能有一个清醒的认知?” 话虽这么说,语气也尽管带着嫌弃,双手却牢牢接住了跳在自己身上的花无谢。


    

    

        三


        东暮山地处钟灵毓秀之界,汇四海精华,邀三山灵气,生长于此地的生灵更是得天独厚,心性至纯至净,血脉与天道共生,因而也更容易修得道果,仅三百多年就生出花无谢这般天资聪颖的灵兽也便不算是奇事了。


        如此这般奇境难免不被别家盯上。


        山下城镇仰仗东暮山福祉,人丁兴盛,繁荣安定了数百代。萧平旌所在的清尘观位于东暮山上,甚少入世。然而近来观中香火明显旺盛于从前,随着香客往来频繁,近来在镇上开始传播的流言也渐渐传入了众道士们耳中。


        原是关于“食人婴”的传说在镇上流传甚广,恐慌也大面积传播起来,镇中诸民将希望寄予神明,故纷纷前往清风观中拜谒祈福。随着人流往来,流言不免被观中诸人知晓。


        香客们口耳相传,甚至将流言编成了歌谣:“水生婴,头戴角,夜半时分吃人饱。翅膀挥起万丈高,哭哭啼啼吞下了。”一时间人心惶惶,各种邪说甚嚣尘上。


        道士虽为出世之人,与尘俗之事甚少牵连,修的却是心系苍生之道,如今民间安宁被扰,苍生有难,清尘观自当负起下山祛除邪祟、还城镇清净之任。


        萧平旌虽然是山中最小的徒弟,但是在修道方面天赋极高,在同门中丝毫不输于年长的师兄们,也正因他的年龄最小,还未曾实践历练,因此萧平旌此次便自行请命,下山降服妖物。从镇民口中得知,该物的形象为头上长角且生有翅膀的“婴孩”,自其出现后伤害了许多人,从描述上来看像是怨愤未消的恶灵,并非自然所生之物。若要真的面对恶灵,祛除它对于萧平旌来说倒也不算棘手,了其心愿、消其恶气、送其轮回即可圆满。


        准备妥当后,萧平旌立即动身出发祛邪,刚迈出观门,头顶那棵红枫树上就传来熟悉的声音:“萧平旌,你真要下山去帮镇上那些人除妖吗?”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花无谢斜躺在红枫的枝干上,枕着胳膊,也不看他,屈起一条腿,另一条腿顺势耷拉下来,漫不经心地轻轻晃着。一片枫叶未被察觉地落在发上,为发间绾上一点火红,白衣没入红枫里,霜雪似与焰同生。


    

        “我往来山中曾见过它,那东西可看上去道行深得很。”树上人提醒道。


    

        除妖?萧平旌纠正道:“它不是妖,更像是恶灵。”


        “它的速度太快,我也不能确定它的准确身份,但总觉得没这么简单……”花无谢坐起身来说道。“不过这次我要跟你一起去,山下多热闹。”


        萧平旌未加思索就否决了他:“不行,又不是去游玩,你也说它很危险,怎么能让你一起去冒这个险呢。”


        “你别瞧不起人好不好,我才不会拖你后腿!”花无谢闻言“噌”地从树上跳下来,叉着腰准备和萧平旌理论,“再说,山下城镇我可比你熟。”


        “那也不行。”萧平旌不退让。


        “你说了不算!”花无谢才不听他,变回原形就跳上了萧平旌肩头,小爪子搂着他的脖子一个劲儿摇晃。萧平旌最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把狐狸身体扶正,“坐好,小祖宗。”


        花无谢乖乖趴在他的肩头不再乱动,一人一狐一程山路,走得极为顺遂,从正午到日斜,花无谢趴在肩上一路睡得香甜,快到镇子时缓缓睁开了双眼,没来由地开口问了一句:“平旌,你下山去捉妖,我也是妖,以后我犯了什么罪孽你会处置我吗?”


        萧平旌一怔,笑了笑,伸手拍拍狐狸脑袋,“别的妖是野生的,你在我这里是家养的,我肯定会好好管教你,不给你犯错的机会。”因为我实在担心我自己,若万一如此,到时候会无限偏向你。


        “哼,我才不是家养的。”花无谢抗议道,其实心里颇为受用。



        此镇名为嘉溪镇,取自东暮山上一条山溪的名字,二人抵达嘉溪镇时,日色近暮,往常时节夜市正熙熙攘攘,如今因“食人婴”作祟,暮色未至街道两侧便空了,镇民宅门紧闭,灯火全熄,夜间不敢露出一点声息。


        萧平旌回忆着镇民在清尘观中的描述,“食人婴”经常在夜间出没,以人为食,伴着小儿啼哭之声。


        旁边的花无谢早已变成人身,跟在他身侧,往街道两边四处瞧着,“都躲在家里了,只是可惜了我这一路风尘,连这镇上最有名的荷叶鸡和桃花酒都没法享受到了。”


        话音刚落,一阵扑翅声响起,在升腾起的滚滚尘土中,传出一声接一声的婴孩啼哭声。


        萧平旌见势连忙将花无谢拉近自己,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小心,它来了。”萧平旌贴近花无谢的耳朵说道。


        落地的声响起,扬尘散去,出现在两人视野里的却不是没有实体的“恶灵”,而更像是一种猛禽。其状如雕而有角,毛色灰亮,夹有赤色如血,身形巨大,只见它那亮如明珠的眼睛全然盯在二人身上,喉间发出阵阵如小儿啼哭般的叫声。


        萧平旌恍然大悟,原来正是因为此物独特的鸣声,才使未见过其真容的镇民们误将其认为是食人婴,可是站在眼前的分明不是什么食人婴,而是一种上古妖兽——蛊雕。


        “当年蛊雕残暴肆虐,作乱人间,炎帝引天雷将其镇压在鹿吴山,如今侥幸让它逃了出来,若不再次镇压恐怕会酿成大祸。”


        “在这里引雷会把整个镇子都毁掉,必须要把它引到山上人少的地方去。”


        话音刚落,只见蛊雕扬翅飞起,尖利的喙穿破虚空朝两人刺来,二人利落转身散开,各自占据东西一角。也幸得蛊雕刚突破封印,灵力尚弱,面对它的凶意,二人勉强能够招架得住。


        “我引它上山,吸引他注意,你伺机结印引天雷。”花无谢向萧平旌传音。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之间的默契无需多言,萧平旌朝花无谢点了点头,使了个火诀向蛊雕袭去,火光在蛊雕眼前炸开,在骤亮之际,一双利爪划破烈焰从蛊雕左眼狠狠划过,顿时血流如注,蛊雕吃痛暴起,透过烈火看到的是花无谢冰冷的眼神,在火光的映射下竟有着几分妖冶,只有野兽才能感受到野兽的嗜血本性。


        剧痛与惊吓已经让蛊雕丧失理智,妖兽的本能控制着它,只想撕碎这只挑衅它的小狐狸。暴吼一声迅疾展翅去追赶花无谢。


        花无谢明白猎物已经上钩,拼尽全力引它去东暮山上。


        成败与否,就在一瞬,拜托了,萧平旌。


        在蛊雕去追赶花无谢的一刹那,萧平旌抓住时机,划破手指,以血为媒,在符纸上画下引雷咒,天雷可销魄、可重塑、可封一切邪秽,却又极易反噬,因此人为引天雷须慎之又慎。但萧平旌一旦做出这个决定,即使天雷震怒殃及己身,也绝不能留蛊雕这一祸患为祸人间,更不能,让花无谢受到一丝伤害。


        花无谢拼尽全力,将蛊雕引至东暮山阴人迹罕至之地,意欲脱身与萧平旌汇合,可蛊雕毕竟是上古妖兽,眼见就要伸出巨爪将花无谢扑倒在地,萧平旌终于赶到,连带着天雷瞬息而至,白光轰然炸开,方圆数丈中,雷电如巨神咆哮,笼住这方天地,极目处尽是如昼般光明。


        蛊雕被雷链锁住,咆哮挣扎均无解,吼声撼动天地,声声不止。


        萧平旌不顾从天而降的混乱天雷,飞入电光闪耀之间,径直冲向变回原形、蜷缩在角落里躲避天雷的花无谢,将其抱在怀中突出重围。


        萧平旌怀抱花无谢站在远处,看着白光笼住的地方,一道叠一道的雷链不断锁住蛊雕,持续几个个时辰后,吼声渐息,晦暝消散,瓦蓝透亮的天空重现东暮山。


        蛊雕被重新封印,山下劫难已过。


        唯一还没解决的问题,就是怀中尚在睡梦中的小家伙。


        将花无谢在天雷中解救出来时,萧平旌就对他进行了仔仔细细的检查,发现并无大碍后才安心让它在自己怀中睡去。


        如今云销雨霁,萧平旌躺在石头上恢复元气,小狐狸还赖在自己怀里不起身,白色耳朵微微颤动着,萧平旌知他是故意装睡,索性也就由他去了。


        直到骄阳居于苍穹正中,早就变成人身的花无谢才缓缓从萧平旌怀中抬起头,一抬头,与枕着胳膊低头瞧他的萧平旌正好对视上,装睡是万万不能了,花无谢只好慢慢爬起来,刚支撑起身体,却一下子被某人拉回怀里。

    

        天地静默,只有真切的感受,隔着胸腔,两颗心脏有力地跳动、交流。

    

        “你昨天差点被天雷给收走知道吗。” 萧平旌揉揉花无谢的头,开口说道。

    

        “哎呀,说不定能跳过羽化,直接飞升了呢!”花无谢尽量用轻快的语气安抚他,“也不全是坏事啦。”

    

        花无谢感受到身下人更加快速的心跳声,伴随着耳中传来的声音:“你只能被我收,天道也不行,” 随后耳边传来温柔的触感,“你只能是我的狐狸。”

    

        狐狸耳朵最是敏感,花无谢忍住某种奇怪的感觉,告诉自己嘴巴一定不能输,论撩人,他能输给小神棍?

    

        “好哦,道长哥哥。” 花无谢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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